小溪水潭|Brook Pool

茶山上的小溪水潭,午後的Smo’eisi to kos’oza

文——洪榆橙

在我童年時期,每年大約會在高雄橋頭的爺爺奶奶家住兩個月。老家在糖北路巷子的倒數第二戶,隔壁最後一戶家裡有座小小磚砌豬圈,偶爾會見到從巷口緩緩走來的公豬,讓人牽著來配種。巷底緊鄰著一條小河,據年紀稍長我的哥哥說,那分明是一條大排水溝,但在我幼小的心靈中,那是一條重要的慰藉之河。被寄放在爺爺奶奶家中的小女孩,時常把還無法說清楚的心事,折成紙船丟入河邊,看著它載浮載沈地隨流水而去。

我與溪流接近的記憶,貧乏卻也親密。2021年開始跟著Mattauw大地藝術季團隊上嘉義阿里山,就此開始接近曾文溪的上游。有次為了「松鼠的尾巴」展覽,我們跟著茶山鄒族獵人Basuya Yakumangana(巴蘇雅·亞古曼)去採幾枝展場需要的竹材製作鋪墊。原訂午餐在竹林旁烤肉的我們,因為天氣太熱而作罷。在大石交疊下、小淙溪水交匯處,等待陽光稍歇的時刻,Basuya興起了一個念頭。他取了一片山棕(ngxhcx)的葉子,做成Smo’eisi to kos’oza(釣蝦的工具)教我們釣溪蝦。這是他小時候和同學們遊玩的小遊戲。

將山棕的葉子前端繞成一個環狀,並且在葉尖處插入約黃豆大小的生豬肉,它就是一個迷你的、只有葉子組成的釣竿。輕輕置入溪水裡緩慢搖晃,吸引溪蝦上鉤。一旦溪蝦的嘴咬住餌,釣手得快速的拉起釣竿,拋起的力道拉緊環狀索套,便能攫住蝦子。

我與同行夥伴冠彰、瀞瑩三人首次嘗試,技巧都很拙劣,有幾次釣住蝦子,卻在上拋前一刻就被脫逃。溪蝦多躲在石縫裡,尤其是越大隻成熟的蝦子,躲藏的技巧越好。我們將餌放在水池中央,靜靜地等待蝦子靠近,幼蝦通常很快地前來吃食,大蝦則會分幾次逐漸靠近、邊確認是否有危險,扯了一小點肉後快速地離開。我們專注著與蝦子的對決:一面得讓餌看起來像隨水逐流一般自然飄動(太過緊張將露出破綻),一邊得警覺地掌握他們咬下餌的短短一瞬間,施力提起釣竿(山棕葉)。

這短短幾十分鐘的釣蝦時空,我突然領會書本裡獵人的說法:「獵人必須理解動物的行為,並開始成為像獵物本身。在專注著獵物的同時,獵人開始想像、模擬、同步獵物的行為,你才能在對的時刻靠近牠/被靠近並且捕獲牠。」

上山前後,城市裡繁重濃密的工作,在潺潺流水間專注看著小蝦之時,得到大大地紓解。溪流之名彷彿在治理、在繪製地圖時才有意義,其他時候,無論是捕魚、洗衣、取水、放小船⋯⋯,生活裡與她關係,較名字更為真實。那一方小水潭對我來說沒有名字,是一個微小且難忘的,與溪流約會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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